十二 禾苗无辜泪满田 (第2/3页)
有理,一反到底,就是胜利!
那场面,那气势,真不愧是退伍军人,一个在大锅里吃过南瓜饭的人,一个见过世面的人物!
我不是什么好人,不可能加入红卫兵组织。但我的几个好朋友,王和平,刘虎平,和李三成三个人,也同时加入了红卫兵组织。但他们好像是很矛盾的,一方面要随大流,不加入好像自己就是另类。因为大家都要参加的,特别是年轻人。但他们并不佩服杨明成,不认为他是个好人。但人家是退伍军人,表现又积极,也的确有一定的组织能力。更重要的是得到了县里造反派的支持,也就跟着大家一起参加了6792军造反派组织,是公社造反派在村里的分部。
杨明成之所以那天没有把我当坏分子抓到台子上批斗,还是因为我的革命行动比他们还早:我拆除神庙,砍伐神树,完全就是革命行动,替他们红卫兵干了他们想干没有干成的事情,算是戴罪立功,放过我一马。在这件事情上,我还真的感激他。因为我绝对应该是被拉到台子上批斗的一员。我在五类分子中,应该属于坏分子一类。
新官上任三把火。杨明成当上队长以后,组织村里的红卫兵开展了第一次重大革命行动,就是拔除小块地的苗。
小块地就是除了生产队的土地和分配给社员的自留地和猪饲料地以外的,生产队不便于耕种的荒废了的土地。这些土地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山坡洼地,没有连成一片,不便于耕种,都长着荒草,所以叫小快地。社员们就偷偷摸摸地趁一早一晚,不在集体土地上干活的小时间,把这些土地开垦出来,种些蔬菜庄稼,以贴补家用。干部们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因为他们自己的家人也偷偷摸摸地干这样的话:虽然他们自己不敢干,但绝不是不愿意干。只要多一小块地,就能改善点生活,让全家人填饱肚子,填补口粮不足的缺陷。但杨队长要对这种现像开刀了。让人们看着他点上一把火,让全村人知道他的厉害。
他首先在会上宣布,让大家各家拔掉各家的苗子,如果自己拔了,写个检查就可以过关;如果自己不拔,队里就组织人员拔除,还要罪加一等。
但没有人听他的话。因为如果按他的要求做,就等于承认那块地是自己开垦的,等于说自己就是坏分子,可能还要受到更严厉的批判和处罚。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到小块地里,拔除自家地里的苗子的。
那天早上刚吃过早饭,杨明成就派人把我叫到生产队办公室。我不知道他找我干什么。在办公室里,还有他手下的6792军的红卫兵,大家都严阵以待,好像要干什么大事情一样。
马吉平,他对我说,我对你还不错吧?
不错不错,我赶紧说,你对我太好了。
但我心里闂他,如果不是你告密,我怎么敢去砍伐神树呢?你可把我给害惨了,你不仅把我害惨了,连我的一家人也害惨了。但我哪敢说?
夺权斗争大会,我没有把你拉到台上批斗。本来你也是坏人,应该跟地富反坏站在一起挨批斗的,但我没有把你揪上台,放你一马,对你够宽容的了吧?
他夸耀地说。
就是就是,我赶紧说,你一直对我非常好。
现在要给你布置一个任务,要你将功补过,立功赎罪,要不然每次批斗,肯定少不了你。
他明确对我说。
是什么任务呢?我吓得脸都快白了,知道绝不是什么好事,战战兢兢赔着小心问他。
今天上午,我们要把小块地的苗子拔掉,你也必须参加。
他坚定地说。
可我,我什么也不是,也不是你们组织的红卫兵,也不是地富反坏……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厉声呵斥起来,什么?你敢说你不是坏分子,你没干过坏事?我没把你抓起来交到公社,送到群专指挥部,算是对你宽容的了。甚至在村里也没有让你站在台子上参加斗争大会,够给你面子的了。你还推三阻四,敢不服从我的命令?
我服从我服从,我赶紧说,我知道被抓起来,站到台子上挨批斗的滋味。全村人全家人,亲戚朋友,像看耍猴子一样看着我。脸面扫尽,无地自容,那真比坐牢还难受。在村里还是乡里乡亲,不看僧面看佛面,确实还给我面子。如果要交到公社,甚至交到县里的群专指挥部,真的会让我蜕掉八层皮的。我只要能在村子里接受惩罚,不管让我干什么都行,只要不把我交上去就好。
我赶紧把利害性替他说了一遍,以求他的宽恕和原谅。
好吧,他说,我们事先都侦查好了,知道哪些是小块黑地,要分工拔掉,各干各的。你的任务就是拔掉村子对面三里坪上那几块黑地的苗子。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哪些是小块黑地,哪些是咱们队里的地。你能不能给我指认一下?
我装作糊涂说。
你别装蒜了,你那点小聪明还能骗过我?他冷笑着说,咱们天天在地里干活,每块地从种到收,不是干了一天了。只要你没有干过活儿的地,只要不是每家的自留地和猪饲料地,全是小块黑地,都要拔除的。
可是,我还是想办法推脱,就算是我知道队里的土地,但我怎么能知道哪是自留地和猪饲料地呢?
你不要故作糊涂了,你家的自留地和猪饲料地在哪里你不知道?咱们村里的自留地和猪饲料地都是集中分的,都在三道坝上。其他地方都没有自留地和猪饲料地。除了生产队耕种的土地,全是小块黑地,你不要推三阻四了,你到底是干不干?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看样子马上就要把我抓起来了。
我干我干,我一定全部拔除,一苗也不会剩下的,我赶紧说。
好吧,他回过头对大家说,接到上级号召,我们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连《人民日报》都发表社论了。我们敢不行动?我们现在要拔的就是资本主义的苗,捍卫的就是社会主义的草。宁可让土地长草,也不能让它长出斜苗歪苗和黑苗祸苗!大家赶快统一行动吧。要记住,一定要连根拔除,不能给资本主义留下任何一点祸根,来祸害我们伟大而光辉的社会主义事业!
他声音铿锵,挥舞着强有力的手臂,命令大家立刻行动。
我回到家,父亲问我去干什么?我不敢说去拔苗,只是说去锄地。我怕他再问下去,问出真相。因为我知道,他活了大半辈子了,绝对没有听说过,好好的苗子要被拔掉的,宁可让长了草,也不让长粮食。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人这样做过,这大概就是叫史无前例吧。他是从万恶的旧社会过来的人,如果让他知道,以他的人生经验,就无法想到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如果再让杨明成等人听见,那可不得了,说不定他老人家明天晚上就会被揪到台子上批斗的。
我赶紧从东边的破窑洞里拿起锄头,一个人来到村子对面的三道坝。
我当然知道哪几块是小块黑地。因为那几块地我们从来没在地里干过活。这几块地可能不是一家种的,面积都不大。有的种的玉米,有的种的高粱,还有的种着豆子。我看着长势良好的苗子,到了秋天就是黄澄澄的粮食:你蒸着煮着炒着焙着炸着烤着烧着煎着熬着都能吃,那是每一个人活命都必须用到的最基本的生活资料。好容易种出来长成苗子了,眼看就要成了毓到口用来活命的口粮了,却要被我一锄头一锄头地连根刨去。这不是拔苗子,简直就是图财害命!但我哪里敢违抗命令,就是现在让我真的杀人,我也顾不了许多了,不忍心也得忍心,心不狠也得狠!
我举起锄头,好像对它们充满仇恨似的,狠狠地一锄头一锄头地挖着,恨不得挖地三尺,连它们的毛根子都除掉。毁苗容易种苗难。好几块地里的苗子,不到一个上午,就被我刨得干干净净了。那健壮的苗子,立刻在太阳底下被晒成了蔫蔫的干条,彻底失去了生命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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